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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言文—开启智慧宝藏的钥匙  蔡礼旭老师主讲  (第三十四集)  2010/10/30  马来西亚中华文化教育中心  档名:55-028-0034

  尊敬的诸位长辈、诸位学长,大家下午好。Selamat Petang!

  我们刚刚读了这两段经文,其实很深刻的,做人的根本,大根大本在孝悌,「孝弟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」。「其为人也孝弟,而好犯上者鲜矣」,这句话就让我们了解到,在家孝顺父母、友爱兄弟,离开家不管到社会哪个团体,就懂得忠於领导,忠於团体、社会、国家,就懂得「君子之事亲孝,故忠可移於君;事兄悌,故顺可移於长」,他到单位去对领导者、对年长者、对同事,都懂得友爱恭敬,这个社会就安定了。有子,这句话再反过来,其为人也不孝悌,而不犯上者鲜矣。假如我们不教给孩子孝悌,他出社会是给人添麻烦、添乱。为什么人走入婚姻,这婚姻是大事!都得要拜天地,那要为整个社会有好的下一代负责任。

  我们这节课,大家一起来学习《左传》的一篇文章。在第一页,周朝的文章,「郑伯克段于鄢」。左传是春秋时候的史官,左丘明先生写的叫《春秋左氏传》。而在古代,其实天子跟君王不好当,我们都只看到皇帝、天子权力很大,都不知道他们的日子怎么过的。从小当太子二、三点就要爬起来,早朝,四五点、五六点就早朝,为了天下的事务非常的忙碌,而且他们的一言一行,随时都有史官记录,这样的日子你能过吗?不能乱讲话,君无戏言,你不能讲完话,没有,我开玩笑的。不行!「动而世为天下道,言而世为天下法,行而世为天下则」。所以左史,他有左、右两个史官,左史记事,他做了哪些事、发生哪些事,左丘明先生他是左史。

  《左传》专门记载春秋时期,这二百五十五年的历史,从鲁隐公到鲁哀公,十二个君王整个二百五十五年的历史,这《左传》记载的。右史记言,就记这些君王所讲的话。我们五经里面有一本书叫《尚书》,里面很多都是记载尧舜禹汤这些天子所讲的话,把它记下来。我们这个民族特别重视历史,为历史负责任。人活著的时候,要有利於当时候的社会人民;死了之后,能够恩泽后世,这是有志气的价值观。而《春秋左氏传》,它也是让孔子所作的《春秋》,《春秋》是孔子作的,让里面的整个历史更加详细,进而把孔子写《春秋》当中的深明大义把它彰显出来,因为怕后人看不懂。比方说这篇文章我们还没读,《春秋》就是这句,「郑伯克段于鄢」。讲完了,大家懂了没有?但是你不得不佩服孔子,就一句话,就把历史里面的功过全部都给它点得清清楚楚,孔子毕竟是圣人!

  「郑伯」,他是郑庄公,为什么叫他郑伯?他没当好哥哥,不称他庄公,称他郑伯。「克」,克是攻克,是两国打仗,现在是哥哥跟弟弟用克。孔子一个字,就点出了一个历史人物的根本错误,而且传之后世两千多年。所以那时候的人特别怕孔子的笔。乱臣贼子,你们什么事都敢干,我用笔把你记下来。他就害怕了,会怎么样?遗臭万年。所以以前的人,他毕竟还怕史官。现在的人,写,你就写,我不怕,那就麻烦了。所以人一定要有羞耻心才行,时时要对家族有责任、对社会有责任,他就有羞耻心。「段」,这个段是郑庄公的弟弟,他好歹也是一国的公子,不称他公子,称他段。为什么?他弟弟也没做好。所以每个字都把整个做人的本分,褒贬都点出来了。「于鄢」,鄢是郑国边疆的一个地方,代表哥哥追弟弟追得很凶,都点出来,哥哥还是做得不妥当。

  所以《春秋》义理非常的深远,必须要孔子的弟子,他直接受教於孔子,他才能深明大义。所以《春秋》这样一直传下来都是口传,从子夏传出来,子夏传给他的学生,一个叫公羊高,一个叫谷梁赤,由他们两个传下来另外两本就是《公羊传》、《谷梁传》。所以彰显春秋的史实跟义理的有三本书,《春秋左氏传》,左丘明先生写的;《公羊传》,这是公羊高先生传下来的;《谷梁传》,这是谷梁赤传下来的。到了汉朝,才把它从口传最后记录成文字「春秋三传」,讲得都非常精彩,我们今天就来看《左传》这篇文章。我们先把文章过一次,让大家了解整个故事过程当中的事情发展,还有这些人物的心态跟行为。我们过了一遍,再回来,我们看看给了我们什么启示。所谓以铜为镜正衣冠,以古为镜知兴替,这个就是历史。以古为镜知兴替,一个国家、一个家族的兴衰,在里面就可以得到启示。以人为镜明得失,我们读历史,每个人都是来启发我们的,一个历史故事,对我们的人生就有很多的感悟。我们来看:

  【郑伯克段于鄢。隐公元年。左传。】

  『隐公』是指鲁国,因为《春秋》是鲁国的史书,称《春秋》。其他的国家,它就不一定称春秋,但是都有记历史。所以我们看《史记》里面,春秋的这些国家,很多历史都是记载下来的。所以《左传》是从『隐公元年』,到哀公二十七年,二百五十五年历史。

  【初。】

  当初的意思。

  【郑武公娶于申。】

  『郑武公』是郑国国君,这个「武」是諡号,諡是指他去世之后给他的尊称。「郑武公」娶了『申』,名武姜。这个武,因为他的丈夫称为武公,所以这个武也是随著她先生的諡号,后世称武姜。而姜是她的姓,她是姜姓之国的公主。她的名叫「申」,所以世人称她叫武姜。所以人这个姓,走到哪代表他的家族、代表他的国家,人哪有不庄重的道理。「德有伤,贻亲羞」,这个亲包含自己的国家、自己的姓氏。

  【生庄公及共叔段。】

  她生了两个儿子,『庄公』跟『共叔段』。

  【庄公寤生。】

  这个字念悟,『寤生』就是难产。生庄公的时候他的母亲差点就丧命。

  【惊姜氏。】

  生他的时候,她的母亲姜氏可能非常惊恐,因为差点就没命。

  【故名曰寤生。】

  他的父亲把他取名叫『寤生』。

  【遂恶之。】

  他的母亲对他的态度是比较厌恶。可能是生的过程当中实在太痛苦,差点连命都丧了,『遂恶之』。

  【爱共叔段。】

  她后来又生了个儿子『共叔段』。

  【欲立之。】

  武姜希望让小儿子来继承君位。

  【亟请於武公。】

  这个字念弃,『亟』就是屡次请求,不止一次给郑武公要求,你就换这个弟弟当君王。

  【公弗许。】

  武公,『弗』就是不允许,不,他不允许,不行。

  【及庄公即位。】

  后来武公去世了,儿子『庄公即位』,当君王。

  【为之请制。】

  他的母亲替弟弟要求,你就把『制』这个地方封给你弟弟。这个「制」,当时候就是虎牢这个地方,本来是一个虢国的国土,在河南这个地方。底下就有这个字,我们看下文:

  【公曰。】

  庄公对他妈妈讲。

  【制。岩邑也。】

  『邑』就是指这个地方,我们说县邑就是一个地方的称呼,就好像现在哪个县这种意思。『岩』字我们一看「山」字部,就知道这个地方四面环山,地势险要,易守难攻,是个很好的军事之地。所以他的妈妈希望他封这个地方给弟弟,「制,岩邑也」。

  【虢叔死焉。】

  这个字念国,二声。当时候郑国要攻克这个虢国,费了相当大的力气。这个『虢叔』本身德行也不好,后来这个地区就属於郑国。好不容易才拿下来了,这个也是怕他弟弟去了之后,假如他有什么不好的念头,那就很难对付。

  【佗邑唯命。】

  这个字(佗)跟你我他的他相通。『佗邑』,其他的县邑。这个不行,其他的可以,其他的只要你说,我唯命是从。这个『唯命』其实也流露,毕竟是他妈妈的要求。结果可能过没多久:

  【请京。】

  他妈妈看这个制没有要到,要求『京』这个地方,这也是在河南荥阳这个地方。

  【使居之。】

  就让他弟弟住在这里,负责这个地方。

  【谓之京城大叔。】

  这个字(大)念太。结果接下来,配角出现了,他的臣子祭仲说到。这个祭也是一个邑名,祭是指君王封给他的地方。

  【祭仲曰。都城过百雉。】

  这个「百」古音读博,『百雉』。这个「雉」是建筑单位。方丈就是平方丈称为堵,三堵为一个雉,这是古代的一个建筑单位。所以百雉就是城墙三百丈宽,一百丈高。他现在的城墙很坚固,他的都城过百雉了。

  【国之害也。】

  这个对国家是很有威胁的,这已经违背礼制了。古代这些都是有规矩的。所以:

  【先王之制。】

  他们的先王有规定制度,一个国家当中,大的都市:

  【不过参国之一。】

  它的建筑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。中的城市,不能超过国都的五分之一。小的都市,不能超过九分之一。他现在都城过百雉,早就已经超过这个制度了。所以:

  【今京不度。】

  『度』就是规矩,不守规矩了。就是大叔京这个地方,已经:

  【非制也。】

  没有在规定之内了,违法了。

  【君将不堪。】

  这里用『君将不堪』,我们了解到这些臣子,他都是以国家为重,他不是你将不堪,「君将不堪」,提醒他,你是君王,你的一些决定是影响整个国家的安危,你不堪,我们这个国家也会有很大的灾难。这个「堪」就是承受,这样子国君你就无法承受,这往后的发展会失控。

  【公曰。】

  庄公讲。

  【姜氏欲之。】

  我母亲要。

  【焉辟害。】

  这个『焉』就是何,如何能避开这个祸害?

  【对曰。】

  臣子讲。

  【姜氏何厌之有。】

  这个『姜氏』,『厌』就是满足,何能满足得了!所以贪得无厌,这个无厌就是没法满足。

  【不如早为之所。】

  这个『所』就是处置。不如早做打算,准备好。

  【无使滋蔓。蔓。难图也。】

  这个『滋蔓』就好像野草长得很快,一直在扩散,滋长、蔓延、扩散。『蔓,难图也』,你等它扩散、扩展了,就不好对付了。

  【蔓草犹不可除。】

  『蔓草』指的就是这些杂草,易长难除的草,不能让它一直长。『蔓草犹不可除』,做了这个譬喻。「蔓草犹不可除」:

  【况君之宠弟乎。】

  更何况是国君你从小被宠坏的弟弟,那就更不好收拾了。

  【公曰。多行不义。必自毙。】

  他做太多不符合道义的事。这个『毙』就是倒了,跌倒了,或者是灭亡了,就是不会成功的。他做了太多不道义的事,会自取灭亡。

  【子姑待之。】

  这个『子』就是称臣子,『姑』就是你且等著看,俗话讲,你等著瞧看看。我们接著看下一段,它这个事情持续发展很紧凑。

  【既而大叔命西鄙、北鄙贰於己。】

  这两个地方都属於边城,边疆的城市。这个『贰於己』,在事上可能对庄公要纳税,也要纳税於他,其实这个就慢慢的逼人民要对庄公贰心,就听他的,不听庄公的。另外一个臣子看到这个情况:

  【公子吕。】

  字子封,子封就讲:

  【曰。国不堪贰。君将若之何。】

  一国怎么可以有两个君王?国君,『若之何』,你到底怎么打算?

  【欲与大叔。臣请事之。】

  你假如要把国家让给大叔,为臣的我,现在就请求去事奉他,『臣请事之』。我尊重君王你的决定,你假如要让给他,那我们事奉他。

  【若弗与。】

  君王你假如并不打算把君位给你弟弟。

  【则请除之。】

  那就赶紧请求您做出处理。

  【无生民心。】

  『无』就是不要让老百姓生起贰心。其实说实在的,遇到这种情况,谁最可怜?老百姓跟这些臣子。兄弟的不和,造成整个国家陷入这种冲突,所以位置愈高要愈谨慎。

  【公曰。毋庸。将自及。】

  『毋庸』就是没有用的。『将自及』,他将自己自取灭亡、自取其祸,不用担心。又没处理。

  【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。】

  把那两座边城,变成自己管辖的地方。

  【至于廪延。】

  这个『廪延』又是另外一个县城。他就开始扩充并了这些地方。

  【子封曰。】

  公子吕,又说了。这个公子吕应该是掌兵权的,常常来请示情况。

  【可矣。厚将得众。】

  现在可以处理了吧。『厚』,就是他的土地已经愈来愈广大、愈来愈多了,继续发展下去,他会有愈来愈多的群众基础。

  【公曰。不义。不昵。厚将崩。】

  这个句子有两个解释。第一个解释,『不义』是指对君王不义;『不昵』,这个「昵」是亲爱的意思,对兄长不悌,就是不亲爱兄长跟兄长冲突,也是指他的弟弟於君不义,於兄不悌。『厚将崩』,纵使土地再大,他还是要失败。这「崩」就是失败,完蛋了。另外一个说法,他做出的是不义的事情,人民不会亲近他、不会认同他,这叫「不义,不昵」,这是第二种说法。所以不成什么气候的。接著又有新的发展:

  【大叔完聚。】

  『完聚』是完成了城墙,「聚」是积累了粮食,都做好准备要打仗。

  【缮甲兵。】

  这个『缮』是指整修,制造很多的盔甲兵器。

  【具卒乘。】

  又准备好了很多的士兵。这个『乘』是指四匹马的战车。兵马都准备好了。

  【将袭郑。】

  将准备偷袭郑庄公。

  【夫人将启之。】

  这个『夫人』是指武姜。『将启之』就是准备做内应,来跟她的小儿子里应外合。结果:

  【公闻其期曰。】

  这个郑庄公也很厉害,这我就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日期的。他的眼线也布了不少,打听到她哪一天要里应外合。结果,他说可以了。

  【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。】

  首先派出两百辆战车还有士兵,讨伐『京』这个地方。

  【京叛大叔段。】

  『京』这个地方的人就反叛了大叔,因为在整个事件表现出来,就是这个弟弟在那里谋划谋反的事情。所以一般的百姓看到这个情况,古代的人虽然不识字,对这些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,所以不认同这个大叔。结果军队讨伐,这个『段』就开始逃了。

  【段入于鄢。】

  这个『鄢』是指鄢陵县。

  【公伐诸鄢。】

  他的弟弟逃到国家边缘的城市。结果庄公自己出马,追到了『鄢』地。

  【五月辛丑。】

  五月二十三号,弟弟被追得不行了。

  【大叔出奔共。】

  逃出自己的国家。这里用『出奔』,「出奔」就是已经有罪的叫出奔。这是指河南辉县这个地方,逃到这个地方去了。

  【书曰。】

  这个『书』是指《春秋经》记载。

  【郑伯克段于鄢。段不弟。故不言弟。】

  『段』做出来的行为不悌,不称他是弟弟,叫『克段』,没有说克弟。所以从每个字当中就是在断他有没有尽自己的本分,证明你有没有尽孝,你有没有尽慈,你有没有尽悌?

  【如二君。】

  就好像两个国君,两个国家在打仗。

  【故曰克。】

  明明是自家兄弟,用『克』来形容,是根本没顾及兄弟情感。「克」就是要杀的那种态度都出来了。

  【称郑伯。】

  不称他庄公。

  【讥失教也。】

  讽刺他,没有好好教育他的弟弟。

  【谓之郑志。】

  就是说,『郑』是指郑国的人民,『志』是郑国人民他们的心态、他们的态度,都是觉得这个弟弟比较不对。

  【不言出奔。】

  这个『出奔』是有罪叫出奔。孔子没有讲出奔,反而是讲于鄢,这个含义就很深。写到段,就已经是指责这个弟弟错了。但于鄢意义上不是继续指责弟弟,是指责谁?哥哥。「出奔」,他弟弟出奔,那有罪。于鄢,就是哥哥追到鄢地。所以实在难以下笔,很难写是弟弟不对,为什么?哥哥追弟弟追得这么急,要追杀他。可能有人就会问,要不然庄公要怎么做?要慢慢追,让弟弟有足够时间逃走,那就是你有这分情分。你追得这么急,孔子这一个字,就把事情、每个人心态哪里不对,把他点出来。所以叫于鄢,不是出奔。接著,我们看剧情,顺著发展下来:

  【遂置姜氏于城颍。】

  这个『遂』是很快的就做了另一个处理。『置』是幽禁。把他的母亲放在一个地方,算是软禁起来,放在临颍县。这个『城颖』就是现在的河南临颍县。

  【而誓之曰。】

  庄公刚讨伐完他弟弟,火气很大,心里不平,发誓讲:

  【不及黄泉。无相见也。】

  『不及黄泉』就是不到坟墓、不到死,我这一生都不见,死都不见我母亲。

  【既而悔之。】

  这个『既』就是不久之后,又后悔了。所以人有情绪的时候,先安静安静。人一生气,讲出来的话往往都失言,可能让别人难堪,也让自己后悔。尤其他又是一国之君,君无戏言,一讲完,右史就记下来了,所以他后悔了。接著:

  【颍考叔为颍谷封人。】

  『颍考叔』,当时候是『颖谷』这个边城的,『封』,封疆封疆,他是守封疆的官员。

  【闻之。】

  这个『闻』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情,了解整个情况。

  【有献於公。】

  他进献、呈献一些物品、贡品给他的国君,给庄公。

  【公赐之食。】

  当时候的礼貌,臣子进献东西给君王,君王回礼请他吃饭。颍考叔了解这个情况以后,他这么做是希望帮他的国君解难。所以做一件好事真不容易,得想好很多方方面面的考虑。所以他知道他献了这个东西,君王一定会请他吃饭。

  【食舍肉。】

  他在吃饭时候,把君王给他的食物放在一边,不舍得吃。

  【公问之。】

  一般要吃到君王的食物是很少的,这么好的食物,一般人应该是谢君上,赶紧吃,怎么他不吃?

  【对曰。】

  庄公问他,你干嘛不吃?他回答到:

  【小人有母。】

  我有老母亲。

  【皆尝小人之食矣。】

  我所有好的食物,都先给母亲尝过我才吃。

  【未尝君之羹。】

  未曾吃过君王所赐的肉,这个『羹』是带汁的肉。古代那个时候一年吃不到一、二次肉,所以这个食物他觉得很珍贵,又是君赐的。

  【请以遗之。】

  恳请君王,让我拿回去给我的母亲吃。这个『遗』就是赠与,呈献给我的母亲。当然,颍考叔是当时候的孝子,讲这段话那都是真情流露。所以庄公听完,也很受触动。

  【公曰。尔有母遗。】

  你有母亲可以呈献、可以奉养。

  【繄我独无。】

  这个『繄』是语气词,有点就是唉!怎么你有母亲可以奉养,只有我没有。所以这个也反应出他后悔了。再来,看到孝子孝顺母亲,他也非常的钦佩,也很感叹自己的情况。

  【颍考叔曰。敢问何谓也。】

  这个『颍考叔』要装著不知道这个事,到底怎么回事?所以当好人不容易,得方方面面考虑,得让君王很有面子,有台阶下。到底是怎么回事?

  【公语之故。】

  这个『故』就是把缘故、来龙去脉告诉他了。

  【且告之悔。】

  也表达了他很后悔,自己讲了那句气话。

  【对曰。君何患焉。】

  国君,你有什么好担忧的?

  【若阙地及泉。】

  这个字念掘,通挖的「掘」字,手字旁的掘。你只要挖地挖到有泉水的地方,挖深了:

  【隧而相见。】

  这个『隧』是指地道,挖出来在地下的通道,叫「隧」。你在地道下相见,地道不就是黄泉吗?不就到黄泉,就见了吗?所以领导有不对的地方,给他提醒之外,还要把对策先想好,不然你给领导建议完,那怎么办?我也不知道,那你不是白讲。

  【其谁曰不然。】

  这么做了,确实在黄泉相见了,在地道里就是有黄土、有泉水。『其谁曰不然』,谁会说不行?谁会说不对?当然这么用心良苦让母子相聚,我相信天下人也没有人会说不对,也都会很欢喜看到这一幕。

  【公从之。】

  就让他去做了。

  【公入而赋。】

  庄公走进地道,憋了很久,讲了一句气话,不知道多久没见到他的母亲,毕竟母子是天性,看到他妈妈,不由自主,这个『赋』,就是赋诗、作诗。就念著:

  【大隧之中。】

  在地道之中。

  【其乐也融融。】

  就好像一个孩子很久没看到妈妈,妈妈一回来很高兴,『其乐也融融』。

  【姜出而赋。大隧之外。】

  他的母亲,走出地道之后,也赋了一首诗。『大隧之外』,走出来了:

  【其乐也泄泄。】

  融融是和乐,『泄泄』是心情愉快,抒发了情绪,比较舒畅了。母子的心情不大一样,不过都是比较好了,很欢喜。

  【遂为母子如初。】

  之后就好像,这个『初』是指像小孩一样的母子感情。这个「初」也是指「人之初,性本善」的那个天性恢复了。其实这个心境人随时都有,就是被欲望、被习气给障住,什么时候放下,什么时候又回到孩童时候对父母的那种亲爱。

  【君子曰。】

  『君子』是《左传》常用来评论这些历史的时候所用的称呼。「君子」一般应该是指有学问的人、有德行的人,也是反映出当时候读书之人、明理之人的价值观。他们会怎么看这个事情,说到:

  【颍考叔。纯孝也。】

  『纯孝』就是大孝。

  【爱其母。】

  对他母亲很孝敬。这个纯孝,也是纯字当中纯而不夹杂怨恨在里面,不夹杂欲望在里面,不夹杂这些习气在里面,这样才能纯孝。人把父母的过失放心上就达不到纯孝,怨恨可能就慢慢滋长,情绪也慢慢愈来愈大。所以「纯孝也,爱其母」:

  【施及庄公。】

  这个字(施)念义,就是他的这分孝心感动了庄公,推及到了庄公,让他反省自己,知过能改。而且我们要了解,庄公能改,他这个国家的命运才能改。假如国君不孝,这个国家就麻烦了、就没福了,老百姓有样学样,「上有好者,下必甚焉」。这是他郑国的一个危难,在这些孝子当中,这些明理的读书人眼中,他看得到这些部分,赶紧一来帮君王解困,也是帮这个国家解困。接著引《诗经》的一句话:

  【诗曰。孝子不匮。永锡尔类。其是之谓乎。】

  《诗经》里面这句话提到,『不匮』就是没有穷尽,就是孝子的孝行没有穷尽。他的至孝的行为,这一生都是这样保持下去,甚至於这个孝行又为后世所效法。我们现在看「二十四孝」,一看大舜,一看闵子骞,都被感动,孝心都被他们启发了,「孝子不匮」。『永锡』,「锡」就是赐,赐给;『类』就是族,族群,赐给了、赐福给了他的这些国家族群。其实福从哪里来?福田心耕,这个孝行教化感动了他整个国家的人民,这个国家哪有没福的道理?都有孝心,这个国家铁定有福。所以『其是之谓乎』,意思就是,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?《诗经》这句话,应该也就是说明,颍考叔这个孝行,能够达到一个很好的影响。这是整段《左传》里面「郑伯克段于鄢」的经文。

  故事讲完了,请问大家,您觉得谁错了?妈妈。还有没有?两个都错了。还有没有?好。但是大家注意,我们今天这篇文章,三个主人翁是一家人,一家人论的都是对错,解不解决问题?家里是讲对错的地方吗?家里不是说理的地方,说理气死你,说理就顾及不到情,伤情。伤情,请问大家说的还是道理吗?你伤了情就跟道理不相应了。讲的话是道理,心态不对。有情绪、有指责了,讲得再好的道理,没用。所以就好像我们面对亲人讲话,首先不能有情绪,带著情绪讲道理,对方只记得刚刚谁脾气很大,刚刚谁不高兴,道理记不进去。所以一家人,那个道理都要「怡吾色,柔吾声」,才比较听得下去。

  我们现在再来看一遍这个经文,我们来感受感受,怎么样让这件事不发生,不会恶化成这样,那我们就从这个历史当中得到智慧了。其实世间很多事情,大家有没有觉得很无奈,这个家,那个家,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为什么难念?第一,都是到了严重的时候才处理,难怪难处理。大家看看现在的人到什么时候才知道爱惜身体?癌症了、高血压了。现在人很迟钝,都很严重了才有反应。为什么会都迟钝了?不读圣贤书之过,没有这个判断力了。假如大家都背过《黄帝内经》,就不是这样了,「不治已病治未病,不治已乱治未乱」,防微杜渐,事情就好处理。所以春秋那个时候很乱,「臣弑其君,子弑其父,非一朝一夕之故」,那不是一天、两天就变成这个局面。「其所由来者渐矣」,会变这么乱是渐渐形成的。「由辩之不早辩」,这个话很给人启示,应该早就要分辨出问题,却不早一点处理,才会造成礼崩乐坏的情况。

  诸位学长们,现在的下一代乱不乱?不要说下一代了,我们这一代乱不乱?乱!为什么?我们的上一代、上两代没有「辩」。我不是指责,我是指我们这几代人,把什么放在第一位?money,把利、把钱放第一位,这么教!假如孔子、圣贤人在这个时代看,乱得一塌糊涂,居然教这么颠倒。《论语》说「君子喻於义」,君子明白自己的道义本分。「小人喻於利」,假如父母都是怎么样对自己有利,怎么样多赚点钱,请问大家,教谁?教出来的都是什么人?这问题有这么难吗?「小人喻於利」,我们教出什么?教出一堆小人。小人还不犯法,犯法还要被关,他很聪明,他不犯法。但做的都是自私自利的事,不犯法可以把父母气死,没有道义。我们有分辨出来,这几代教育舍本逐末,本末倒置!「德者本也,财者末也」,这要分辨出来。

  而我们看这一篇文章,一开始的错误到底在哪里?我们看文里面讲,郑武公娶了武姜,生了两个儿子。「庄公寤生」,难产,「惊姜氏,故名曰寤生」。父亲取这个「寤生」,假如是时时告诉他的儿子:「儿子,你这条命,是你母亲在生死边缘,给你救过来的,你要念念不忘」。这个可以,可是他爸爸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做,我想是没有。大家看,看起来是母子冲突,请问爸爸有没有责任?爸爸看不到吗?看到了,该做什么?家里面,至亲有些不愉快,要当和事佬,赶紧把它化掉,你不化掉还增加那个对立,那不就颠倒了吗?

  现在很多大人,很搞分别。比方说孩子回外婆家,孩子一回来,这个奶奶问孙子,奶奶好,还是外婆好?这个胡来,你都把那个好恶的心,就这么传给孩子。没关系,妈对你不好,爸对你好,这个雪上加霜!不好好把孩子那个本性、天性把他保护好,还给他添乱。所以这里告诉我们,「欲齐其家者,先修其身;欲修其身者,先正其心」。这个心假如大小眼,假如偏心,就不得其正,心偏了,这个家的灾难就要来了。请问大家庄公恨什么?恨什么?都对弟弟好,对我不好。这个文里面,共叔段很猖狂,想怎么干就怎么干。为什么?他被宠爱了,愈来愈嚣张。所以「养不教,父之过」,这有道理,父母要负责任。

  曾经我们听到一个实际的故事。一个主管生了两个孩子,哥哥跟妹妹。结果哥哥比较会读书,妹妹成绩比较差。结果这个爸爸就很疼哥哥,比较忽略妹妹。可能在成长过程当中,「你看,你哥成绩这么好,就你给我丢脸;家里的活,哥哥都不用干,就你干,谁叫你成绩不好」,偏心了。讲到这里,我很庆幸,我爸妈没有偏心,不然我从小成绩就不好,我的心态可能就生病了。所以父母的心态不对了,孩子人格铁定不健康,这没有侥幸的。所以这个主管宠爱哥哥,哥哥就傲慢,忽略妹妹,妹妹就自卑。后来哥哥真的读到博士,妹妹只有专科毕业。还送到美国去,读完回来了,这个爸爸可能觉得很有面子,正打算带著儿子出去走走亲戚,我儿子,美国的博士。这个算盘还没打好,他儿子来找他了。因为到欧美去那是功利社会,学了点东西回来跟他爸讲:爸,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死,你有这么多钱财、房子,你就早点给我。重视了孩子的学业、学历,忽略了孩子的德行。而且心偏了,孩子的心态也不对,我成绩好给你长面子,甚至成绩好,来,爸,给我多少钱。所以我们之前学《礼记.学记》,「教也者,长善而救其失」,没有顾及到孩子的心有没有往好的去发展,教不好孩子的。结果后来他不给他儿子,他儿子还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,气到要进精神病院。接著谁出来了?妹妹出来了,孝敬他,病情才好转。大家看哥哥又得宠,他就很傲慢。

  这个故事里面是谁得宠?弟弟,他也很傲慢。但是这个哥哥没有母亲的爱,慢慢这个心态就病了,很渴求母亲的爱又得不到,最后嫉妒、怨恨就上来了。所以我们看到第一段里面就是根源所在。「遂恶之」,这个母亲没有平等爱护孩子,他们家的祸患就埋下去。「爱共叔段,欲立之」,他的小儿子就开始被宠爱了。「亟请於武公,公弗许」,这里就是她请了好多次,她先生都不行。但是我觉得她先生应该要防微杜渐,已经看到这个端倪了,应该赶紧辅导他的太太,应该赶紧把这个关系融合。难道他这个小儿子愈来愈傲慢了,这个爸爸不知道吗?所以父母都要能早一点,调整自己的心态错误,不能让事情发生成这样,兄弟阋墙,甚至整个国家都有危难。

  我们看接著发展,这个庄公其实都还是满母亲的愿望,希望可不可以讨母亲一点欢喜,但是事实上这个方式不妥当。庄公毕竟是读书人,他应该要用他的智慧,来判断这么做能不能真正让事情好转。假如不行,还继续做,那也是不理智。大家有没有看,愈做这事愈严重。甚至於庄公好像算准了,好,等你怎么样了,我再好好收拾你。所以你看等到他的弟弟,那个背叛的态度已经完全明显的时候,他怎么说?大家翻到第二页,大家看,他的弟弟要偷袭他,他的妈妈要做内应,已经到这个地步。他觉得,妈妈对我这样,不爱惜我,好,「公闻其期」,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,「可矣」,可以了,发兵。

  所以当他弟弟需要教导的时候,他并没有好好去教导,反而弟弟的恶愈来愈严重了,最后他就发兵去打他弟弟。这也反映他没有善巧的用真诚心去教诲他的弟弟。其实,为什么人不能真诚?心有病!从小就觉得,妈妈不爱他,从小就觉得宠爱弟弟,这心已经不平衡。人心不平衡,怎么处理都不能达到真诚跟理智,都有一点情绪掺杂在其中。所以这整个发展会变成这个样子,庄公还是要负很大的责任。而我们看这整个发展的过程当中,每一个主人翁假如发觉自己的问题肯转变,这个恶难就会化掉。一件坏事的产生,是所有的人都不理智。其实一件坏事要发生也不容易,要所有的人都头昏才发生得成。大家想一想,母亲她在这个过程,只要在哪个时期醒过来,这个事就不会恶化。包含他弟弟,他妈妈要了这个「京」来了,这个弟弟假如冷静一下,那我哥一定很难受,妈,不要这样,这事就不会发展下去了。庄公假如理智一点,知道这根本继续走下去就完蛋了。其实,大家想一想,他两个臣子有没有分析给他听?有,你这样下去一定会愈严重的。可是你看庄公是用什么?用道理在压他弟弟,是不是讲情义?不是。「多行不义,必自毙」、「不义,不昵,厚将崩」,你看这个话,不像是哥哥对弟弟讲的话,要讲情义,不是讲道理。

  到最后,其实这个母亲醒过来了,为什么?可能是他大儿子说,「不及黄泉,无相见也」。毕竟是自己的骨肉,这话讲到这么绝了,可能母亲醒过来了,这个事情跟她有关,闹成这样是她偏心造成的,所以她自责了。后来一相见,才「大隧之外,其乐也泄泄」,她知道自己不对了,心情很不好,最后是这个结局,抒发了她的郁闷,心情愉快。而母亲一转过来,天性就恢复了。其实儿子哪有不盼这一天,母亲爱护他,他很快的就恢复到小时候的心情。而我们这里可以看到最后,颍考叔,他是快乐的人。你看他时时孝顺父母,他很愉快。可是你看,庄公很痛苦,没好日子过,可能睡不著觉,这个问题不化解,他睡不著觉,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安眠药?不好睡。大家看,这里也点出来,什么是快乐?什么是人生真乐?庄公贵为一国之君,而且他的富贵是国家第一高的,又贵又富,快不快乐?不快乐,因为没有母亲的爱。

  所以孟子说「君子有三乐」,当国君不包含在里面,「父母俱存,兄弟无故」,这天伦之乐,这个文章就点出来了。大家现在看很多人很有钱、很有地位,他不快乐,他的孝道有亏,塞住了,兄弟姐妹之间还有不愉快,解决不了,乐不了,良心有愧,乐不了。所以舜王,至孝之人,他当了天子,他娶了全国最贤德美丽的女子,他不快乐。为什么?他父母不接受他。等到他真的感动父母了,父母也改过迁善,他很快乐。而且孟子还比喻,今天假如他父母做错事,官员要来抓他父母,舜王马上把天子放下,我不干了,背著父母逃命,不能眼睁睁看著父母被捉到监狱去,他不忍心,逃命,天子我不要了。这是至孝至善,天性不被功名利禄污染的人表现出来的。虽然庄公后来改过后悔了,但历史最后赞叹的不是庄公,是谁?是颍考叔,是至孝之人。让我们从这里效法孝子的风范,不要造成人生这么大的错,然后以自己的孝行、德行,造福於自己的家族,也造福於后世。

  这是这一篇《左传》,跟大家今天就先分享到这里。大家刚刚有没有感觉回到春秋时代?好,谢谢大家。